（这不是最后一章，再重复一次，这不是最后一章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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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p 41

天光明媚。立香牵着查理曼的手，站在视野开阔的山崖边。峰峦叠翠，林木葱茏，鞍马山秀美依旧。

身体发飘的感觉逐步强烈，那是『存在』即将交换回来的预兆，和灵子转移略有不同。属于这里的藤丸立香应该不会被扔在山上，而是回到他的家里去——

一如自己在这个世界刚醒来的时点那样。

“查理……”

立香侧过头，轻声呼唤他的Servant。查理曼也将从这里走个形式地『退去』，然后，两人在迦勒底重逢。那份曾把没有记忆的心折磨得要死要活的别离之痛，业已不再。思及此，他由衷庆幸自己曾义无反顾地许下了那个愿望，并得到了座的承认。

“怎么啦，立香。想说什么吗？”查理曼回视着他，“别担心，我会好好跟着你的。”

“有一个问题我现在就想知道。”

很多困惑随着记忆回归迎刃而解，然而某个极为在意的疑团还需要当事人亲自阐明。

“你从被召唤的那一刻，就知道我的身份，也知道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吧。”

“嗯！”回答出乎意料地直截了当。绝无拖泥带水。

“……为什么要隐瞒下去，没有把真相告诉我？”语调里不免充满诧异。明明有太多时间可以解释，接受了圣杯战争和其中诸多神秘的自己，也未见得不能慢慢理解。

“这个嘛。”

许是早料到会被此一问，那颗黑白花的脑袋晃了晃，稍作斟酌，便笑着款款而谈。

“一开始我也想告诉你的。尤其是在确认过你就是你的时候。”

那是召唤结束的次日早上，自己不知哪来的意气用事，喊着绝对不会退出圣杯战争，因为不想让查理消失。源自潜意识的挣扎，时至如今再次有了切身实感。

“上来就把所有的事情倒给你，一般都会混乱吧？对没有记忆的人来说太勉强啦。我本来是打算过两天，等你习惯了，再用你能明白的方式来解说的。”

『本来』？立香眨眨眼。即是说后面发生了连这个想法都打消的事件，令其只字不提到最终？

“第二天的下午，你昏倒在回家的路上，做了梦。我也借助和你的契约，进到了你的梦里面。”

“……啊！”

倏然忆起那些走马灯般印象深刻的幻景，和站在黑暗里徒劳流泪的自己。如果保有记忆，或许会因责任感强行忍住，但没有如果。——梦境的末尾拥住他的人，原来就是眼前笑意盈盈的骑士。

“看到你对着那些景象哭泣的时候，我决定了。……哪怕是人类最后的Master，也该被允许做一个短暂的梦。在那里，不再惦记夺还世界的责任，不再背负毁灭异闻带的罪恶感和压力，成为一个比现在的你更加『普通』的藤丸立香，有家人和朋友，有平凡的生活和心情。就算莫名其妙地卷入一起事件，解决了就可以很快回到日常，有这样轻松的希望。”

『普通』的定义因人而异，更会因环境变迁而改写。那颗漂白的星球上，每一天持之以恒地战斗下去的少年，必须历炼出钢铁的心与意志才能『普通地』活下去。在这个世界的藤丸立香看来，早就只能用『幻想』来形容。反之，迦勒底的藤丸立香眼里，吹雪市的少年才是确凿无疑的『普通』。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紧咬下唇，隐约认定这是一段小小的逃避，立香负罪地低下头去。尚未顾得上消沉，就被查理曼偏强硬的力道拉近，脸被抬了起来。

“之前说过吧？我会拯救你。那是对我来说最帅气的事。”

湛蓝的眸子不容他躲闪，牢牢将少年的视线捕获。

“这可不光是人身安全方面的事情噢。那场梦里，你不是已经在求救了嘛。——说着想要回去。”

“那么，就不要为得到了被许诺的拯救而感到内疚。用那份『普通』来安慰你的精神，让你有喘口气的容身之处——这种程度我当然会允许。不如说，谁也不可以用这种事来责备你！”

他的御主为了找回原本的世界，经历了太多征伐与剥夺，伤痕累累，还在咬牙硬撑，永不言弃。主动去拯救这样的人，是同等沉重的责任。意味着对伸出的手紧紧相握，身心与共，不离不弃。任何苦痛都一视同仁地消弭，直到他从永无止境的噩梦中离去。

“我并不会阻止你想起来。只是，在你没有恢复记忆的时间里，我什么都不会说，也会保护你到最后。……抱歉啊，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样子。结果还是得靠着原本的你，我们才能胜利。”

用力摇头，藤丸立香对着认真注视过来的蓝色双眸露出痛切之色。

“因为那样的我……，害得查理也吃了不少苦。要是你就那么消失的话……”

“啊！中间是有几次好危险啊！”眉毛一挑，剑士清爽地笑开，“不过，冒险不就是这样子嘛。我相信只要和你在一起，我们总能逢凶化吉的。你可是我最帅气的Master啊，从来都能做出最棒的决定的！”

……什么情人眼里出那谁的武断发言。伤感的情绪淡化不少，立香抬头望天，“还好活下来了，否则就辜负了吹雪市的我的期待。”联想到另一个自己恐怕真会认为是恍然一梦，不由唏嘘，“是吗。当作是做了一场梦，好像也不错。醒来以后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……”

“不，立香。”查理曼指向山谷里新筑成的封印之峰，以及那片清澈明净的晴空。他的神情安稳而平静，所诉说的一切亦是理所当然。

“你成功地破坏了这里的大圣杯，埋葬了凶神，断绝了藤丸立香们（普通人们）会因圣杯战争而失去性命的未来。……哪怕在『你』的眼里只是一时半刻的幻梦也好，你仍然切实地在这里打下了楔子。这一点，连世界都无法否认。”

“欸……？！”

语气词夹杂颤音，少年御主双目圆睁。

与查理曼相知甚久，他自然了解遍历的骑士与卡尔大帝的渊源；那句话对查理曼意义非凡，如今作为认可的功勋，赋予给自己，以及这段少有的守护『自我』的旅程。

眼眶不争气地发热。还想说些什么，身体的透化却骤然加速。立香索性靠进剑之英灵的臂弯，任他环住自己的肩背。Servant退去时的金光随之浮起，在视野中泛滥着遮蔽了所有，只听闻耳畔传来查理曼轻柔的低语声。

“……有做了个好梦吗，立香？”

“嗯。”

闭上眼睛，藤丸立香心满意足地叹息。

拥有亲人，拥有朋友，放下重担的心灵的假期。以及，再一次与他的圣骑士之王相爱的，幸福的结局。

“因为梦里也有你，查理。”

刻着神秘魔法阵的银质纹章于数秒后无声坠落，消失在苍茫的青山树海中。

……

“——、——、——”

按掉手机的闹钟，黑发蓝眼的少年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。手机指示着2016年，暑假已过去十日有余。他踢踢踏踏地趿着拖鞋走进客厅，桌子一角放着这两天的报纸，家人的明信片，限量版的模型，还有一张猪排饭的优惠券，全年免费。

……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？一旦不用上课，家里也没人管，混起日子来就可以这样稀里糊涂，不知今夕是何夕。他划着手机，无论相册还是备忘录，其中的内容都停留在暑假开始的前一天。

“算了，先不想这些，赶紧准备一下去社团吧。”

抛开混沌的思绪，从未在战火中跋涉过的，和平年代的男孩子，脸上还带着天真的表情，脚步轻快地推开了家门。

“咦？！我自行车呢？！！”

下一秒，只会为这类小小（也许）的，无害（大概）的风波发出的悲鸣声，回荡在吹雪市艳阳高照的天空。

名为圣杯战争的降灵仪式，以大圣杯遭到远超规格的巨幅能量摧毁而作结，毫无转圜余地。大圣杯本尊究竟座落在哪里，也等同于死无对证，遍寻不得。在这场圣杯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其中两位御主，于战后第一时间碰了个头，将起承转结历历细数。

“……竟有此事。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藤丸前辈……摧毁了大圣杯。”

年轻的远坂家主双手搭在桌上，眼波复杂地静静沉思。平行世界，第二魔法，大师父留给远坂家的课题——“曾经的我困于诅咒，现在才终于有机会重拾魔道的研究……也是蒙前辈的恩惠。”

“啊，协会早晚要盘查，我们会像10年前的沙条家一样，被好好折腾一顿吧。”坐在对面的哈利·茜泽·安德森，自暴自弃地仰天长叹，“造成破坏和暴露神秘的问题，可以推给那个邪道神父，既然是圣堂教会的余毒，想必协会也能接受。问题是如何让藤丸立香摆脱干系。”

“没关系的。协会里都是些精明到讨厌的人们，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藤丸前辈完全没有价值这件事。只是……”

手指轻点桌子，远坂樱已有了与当主相称的冷静凝练。

“魔术的基本是等价交换。……只有拿出利益角度上无可挑剔的东西，才能让他们放弃追究到底。关于这方面，您有什么想法吗？”

受她提醒，安德森恍然大悟：“对了！这次使役Archer的御主间桐家，是我和Saber阵营共同的对手。间桐牺牲后，其家业再无人继承，遗留下来的宅邸、魔术秘要、与她合作共同研究『小圣杯』人造人的研究所，……就缺个能妥善处理的人了。”

远坂樱的身体震了震，表情浮起一丝悲凄，又迅速掩饰住。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鬓边的缎带，缓缓开口。

“……作为吹雪市土地的管理者，不能对保有神秘的无主资产置之不理。姐……间桐家的事务，就交给我吧。”

“日本这边，当然只有交给你。”安德森看着这位年轻的女家主，暗中嗟叹青出于蓝，“至于我，分到属于我的部分以后还是尽早出个国，先避避风头吧。”

“我就不问您要去哪里了。”远坂家的少女嫣然一笑，“这样也好呢。只剩藤丸前辈一个普通人的话……远坂家还是能庇护的。”

“需要更多人手的话，我也可以帮忙联系。……真可笑啊，明明这一个藤丸才是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——”

安德森仰起头，想起那个藤丸少年让他为间桐凛注射治疗药的一幕，以及去鞍马寺前，向他诚恳致谢的样子。

“也罢。现在已经不是圣杯战争期间了，偶尔老好人一下……也不会害死我们吧。”

……

一个月后的下午，藤丸立香和往常一样，在校门口与沙条文夏分开。学校瓦斯事件结束后，沙条也重返社团活动，对藤丸自圣杯战争中凯旋却一问三不知的模样，表现了轻浅的惊讶后，复归平静。他本就不想再插手圣杯战争相关，便默默将其翻篇；藤丸立香则是从头到尾不晓得发生过什么，没心没肺。

认为对方在装傻到底的，和确实傻乎乎的两个少年，之间的友谊未有隔阂，就这样淡淡地继续下去。

挥别友人，藤丸立香踏上归途。路经坡道，抚摸过绕足磨蹭的流浪猫，他在自家公寓楼门口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。

白色的圆帽，有若初雪无瑕的卷长发，浅蓝色洋装，裙边点缀层层叠叠的蕾丝，约莫八九岁的幼龄少女。注意到藤丸立香走近，她回过身来，洋娃娃般粉雕玉琢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。

“你好。”

音色甜美，笑容治愈。她微微眯着红宝石的眼眸，和少年打招呼。

“你好，小妹妹。”意外只有一刹那，藤丸立香温和地走近，蹲下身和她平视，“这个时间在这里做什么呢？爸爸妈妈呢？”

“妈妈还在家里收拾呢，我们今天刚搬来这里。”少女歪着头，“就住在三楼。”

“是新邻居啊，欢迎！”目测还是从国外搬来的小孩，属实罕见。日语如此流利，也让藤丸立香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。

“那、那个……。”

满怀紧张与期待，和微不可察的胆怯，少女提高了纤细的声音，“我的名字是，爱丽丝！如果可以的话，以后能和哥哥一起玩吗？能和爱丽丝……交朋友吗？”

“当然可以。”

得到的回答爽快利落。与仿佛很遥远的，镌刻在记忆深处的白银剑士的保证别无二致。

“我叫藤丸立香。以后也请多多指教，爱丽丝！”

面容一模一样的少年，对她绽放出和煦的笑颜，将手伸向了也许是初次，也许是再次见面的女孩子。

——前辈、前辈！……前辈回来了！请快点联系达芬奇亲！！

——真的假的？！还在原地吗？那正好，医务室值班的Servant是谁，马上进行全面扫描和诊断！

——哎哎！！真是要吓死人了，这不省心的小子！技术顾问，这次的原因又是什么，可要在他恢复之后好好调查清楚！

吵吵嚷嚷，叽叽喳喳，巴拉巴拉巴拉。因着最重要的御主突如其来人间蒸发而死气沉沉的迦勒底，一石入水般地骤然恢复了活力，以至于过分热闹，令病床上刚醒过神的藤丸立香反应了好一阵子。
唔，从这个程度看来，挨骂是躲不过去了。颇有过来人经验的他摸摸蹲在枕边的芙芙，竖着耳朵聆听墙外的喧嚣，听天由命地在心里估算失踪的严重等级。忽然一阵寒意袭来，立香侧目看去，戴着鸟嘴面具的医生从者，浑身都是对愚蠢患者忍无可忍的低气压，站在几步开外冷飕飕地瞟过来。

“……对不起，阿斯克勒庇俄斯。”

识时务者为俊杰，先向可能被添了麻烦的医护人员诚恳道歉，并送上分量十足的赔笑脸。孰料话音未落，医务室的门唰一声打开，人群潮水般地哗啦啦涌入，伴随着惊喜万分忧心忡忡感动涕零怒目圆睁，……总之各种各样的视线洗礼。

“前辈！”

冲在最前面的玛修这段时间怕是操碎了心，简直快要当场哭出来，“太好了，太好了……你平安地回来，实在是，比什么都……”

“藤丸！这种不打招呼的凭空消失，到底还要来几次！”

戈尔德鲁夫新所长，活生生地演绎吹胡子瞪眼，用咆哮表达在乎，“丁点联系都没有的情况，没那么好适应！是不是需要我们也在模拟装置里搞个专题训练啊？！”

“呜哇～！Master，我们好担心你！回来就好！船长引擎烘焙教授他们也都能放心了！”

作为代表的尼莫水兵三五成群地往前挤，一声更比一声高。卡多克站在他们后面被喊得头大如斗，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就迁怒似地多了点怪罪。门口的希翁索性放弃加入，推推眼镜隔岸观火，笑得神神秘秘。

“好啦好啦～你们都先不要吵。”

所幸还有个头娇小扎在人群里不显眼，但发言极有存在感的天才少女开腔协调，“刚刚回来还需要时间休息，身体也要调整。全部检查无误后，再让他自己把情况说清楚呗。”海蓝宝石的明眸调皮地看看即将拔杖赶人的希腊医神，“而且现在明显不是探视时间，在大夫发火之前我们还是回避的好喔～”

天下大乱的医务场所，总算偃旗息鼓。立香机不可失地抓住这片刻安静，向没有血缘但近似家人的，牵挂自己的人们诚挚地回应。

“让你们担心了。——我回来了，大家。”

……

扫描完身体，针对强行召唤导致的回路损伤进行初步治疗，制定休养方案后，迦勒底的Master便一五一十地讲述起在异世界客串圣杯战争御主的经历。若是从这头先追究，穿越的发生毫无先兆，几近敷衍——他循例前往医务室做全身检查，刚往病床上一躺，床单下面就像开了个黑洞，阿斯克勒庇俄斯一个转头，人就不见了。本以为是御主犯蠢逃避看诊的医神勃然大怒，上天入地捉拿未果，才发现情况有变。

“原来如此，不是特异点也不是Servant的梦境，或者现实与虚幻夹缝的这类场所，而是如假包换的平行世界……被第二魔法牵扯进去的状况。”

小达芬奇翘着纤细的腿坐在旁边，拨云散雾的速度奇快无比，“那边不存在迦勒底，既是说世界不承认藤丸立香具备『从未有过的组织的能力』，所以才会封印你的记忆，用同一人的记忆取而代之；回复令咒致使魔术回路暴走，也是『存在』发生矛盾的副作用，大脑忘记该怎么处置过剩的魔力了。直到记忆彻底取回，世界的因果无法修正下去，就在你完成任务之后，第一时间放你回来。”

其实中间也被排斥过一回，在第二次恢复令咒，取回知识的时候。若是立场不稳，不好说会否前功尽弃。吹雪市的立香从未消失，他曾在世界的里侧见过对方随时等着接班的影子。

立香后怕地吁了口气。

“为了阻止强到异常的人类抵达根源，阿赖耶（抑止力）也真是处心积虑呢。……这次选择平行世界的外援，就不会再发生前届圣杯战争那种，原地修了个核反应堆没用上，10年后开始泄漏的事故了。”

打了个让普通人立香也能听懂的比喻，小达芬奇笑嘻嘻地单手支颐。

“就算如此……为什么是我？”

平行世界比自己更加有能的Master不在少数。他可是将命都拼到濒死前的一线，呼唤奇迹才勉强得以逆转局势。合该有处理这件事更轻松的人选才对。

“……藤丸立香。”

稍远处的希翁语调加重喊全名，让立香心里咯噔一跳。

“在？”

“不要思考。立刻回答你平时使用频率最高的常规概念礼装前两名。立刻！”

“万华镜和黑之圣杯！！”

速答。顿悟。藤丸立香登时化身为名画《呐喊》，乌云压顶电闪雷鸣。

平行世界万华镜。污泥之花黑圣杯。被牵扯而去的，最终滋生凶祟的圣杯战争的异世界。

“——就因为这个？！”

“什么叫‘就因为这个’。它们是『概念』礼装，本身就联系着与其定义相关的全部神秘。”希翁一脸尽在计算中的淡定，“抑止力也不是想召唤谁就召唤谁的，『缘』很重要。按你使用的频率，假如礼装能积累牵绊，你和它们的缘分搞不好比跟迦勒底很多英灵之间的都深刻。会与同质之物发生共鸣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哦？”

啊这……

……无法反驳的感觉真讨厌啊。

……这么不负责任的抑止力，也真讨厌啊。

TBC